龙跃
我每隔一段时间,都要去长沙城南的天心公园,和那段古城墙来一次心灵对话。
那段古城墙,250多米长、13.4米高、顶宽6.1米,距今2000多年,是长沙历史文化名城的实物见证。
不少城市没有灵性,而长沙不一样:岳麓山的忠义,橘子洲头的问道苍茫,岳麓书院的千年对讲,天心阁古城墙的天人互通……尤其是每次静听天心阁,悠远的祭星梵歌,太平军血战的炮声,舍身抵抗日寇的文夕火光……这一切让人感受到其历史的厚重和灵性。
城南路以南,如小肠般细的巷子,早先可直通湘江的老龙潭港,如今已成白沙路。深处是古长沙城里居住的最纯正的老长沙,果爷爷就住在这里。这些老长沙,每天起床后,来到巷口的小店,要一杯粗叶大缸浓茶、两个德圆包子,在八仙桌周围的条凳上坐着,慢慢地喝着茶,吃着馅大流油、皮薄软绵的包子,望着对面的古城墙,谈着“小时候听爷爷说”,谈着“我小的时候”,长沙的遗老们,心底里对古城墙的记忆,成了他们活着的底气和骨气,成就了老长沙最惬意而自豪的慢生活。
天心阁,是全国八大历史文化名楼之一。天心阁古城墙,始建于明代,其基脚相距的历史更遥远,是公元前202年长沙人高拜天星的土筑祭台。漫步古城根,每寸泥土里似乎还隐现着两千年前明灭的纸钱香灰,还萦绕着千年不绝的烟火,甚至能让人想象到先人身穿法袍,对天上星宿长揖以拜,虔诚地祈祷着平安昌盛。
天心阁北眺,小吴门南望,古城墙连绵十里,怀想两千多年前长沙王吴芮。城墙中的月城,也称瓮城,在城墙的中段,形如撮箕,更如月牙,为抵御入侵,赋予了城墙防御使命,月城两厢可以隐蔽士兵,存放弹药和战备物资,以楼梯和顶端的炮台相通,炮台上设置九门火炮,远近射程的炮口一致对外,炮身需成年人合抱粗细,透过黑乎乎的炮口,可以看到炮膛里光洁乌亮,似乎火热犹存,硝烟未灭,给人以不怒自威的震慑。有联云“阁上九霄迎日月,城留一角看江山”。
秋日里,街巷的老人们来到古城根下,坐在石礅上,抬头仰望城墙。楼阁斗拱飞檐,遍布的瞭望窗和射击孔,诉说着两千多年的过往,电影一样演绎着历史的铁马金戈,对台望星的虔诚以拜远去,时间的尘埃湮没不了历史的回响。
城墙的砖缝里有几株茅草,秋风将它们吹黄变枯,瑟瑟在高墙头。来年春风一度,新绿再发,草木的一岁一枯荣,是生命的铁律,教化着坐视的人们。墙砖上也有浅伏的苔藓,把灰黑幻化得多了些斑驳,赋予了生命和活力,阳光映照下光点闪射,这是历史的活化。
古老街巷的果爷爷,是天心阁古城的铁粉。他原本是天心公园的清洁工,在公园工作了近半个世纪,这里的亭台楼阁、古城老墙、小道花木……他清楚地记得哪条小道上走几步是楼,再走几步是阁。城墙上的砖,每一行有多少块,他都了然在心。退休时,他依依不舍,特意在园里停留了几天,他要和这些几十年的伙伴一一道别,动情处下意识落泪。他赶上了文夕大火燎原古城墙,亲见解放军登临古城墙,亲身经历几次对古阁古城修缮。后来,腿脚不灵泛了,他坐着电动车,也时常到园里走走看看。他听古城墙说话,心里便生起一股神秘的力量,城墙成了他风雨人生中坚韧的精神支柱。
六岁的重孙,是他的跟屁虫,也是他的保护神。老人用手杖点着墙砖上的字,告诉重孙:“长沙府礼陵县提调官典史陈福”,有时点着砖上字念“洪武七年八月”。这些字重孙子不认得,字的意思是什么也不知道,但太爷爷边点边念时,重孙子总能鹦鹉学舌般清楚念出字音来。这时太爷爷会乐不可支,叮嘱重孙子记住长沙的历史,夸重孙子聪明。
重孙子会仰头指着城墙问:“太爷,这城墙,是做什么用的?”
太爷爷若有所思,望一眼空中的高墙,无语以答。这厚重的历史,融进长沙人的血液,灵魂深处的不朽精神,需要后人用心体会,说教和回答都嫌多余。